刘春亭 观山海04 40×170cm 纸本 2024年
在绘画创作中，我们往往从设计构图入手，精心经营画面的结构、黑白灰布局与色彩关系，直至正式动笔。无论是颜色的铺设，还是线条的质量，都力求严谨；在最终的塑造阶段，也常全力以赴，力求将对象或场景刻画得深入而充分。然而，在绘画过程中，“完成度”应把握在何种程度，是一个值得反复斟酌与深入探讨的问题。适度的刻画能使作品既完整统一，又生动自然；但若过度描绘，则容易削弱画面的灵气与生机，破坏整体的和谐，最终影响艺术表现力。
绘画若只拘泥于形式，便易丧失其神韵。在描绘过程中，若过度执着于物象的每一处细节，便会使画家与观者皆沉溺于“形”的层面，再难体察画面全局。如此，则处处皆似画眼，反而消解了画面的整体性。笔墨亦沦为了纯粹技术性的复制工具，再无法传递物象内在的生命力与画家投注其中的情感。这样的作品，难免显得呆板僵硬，缺乏打动心灵的精神力量。与此同时，过度追求细节的完备，也会令画面意境尽失。中国画的至高境界，在于营造出一个可供神游的意境世界，这需倚仗画家对画面整体的清醒把控与高度概括。若是一味面面俱到、精雕细琢，便会破坏虚实相生之美，丢失了那种因留白与想象而生的悠远诗意。最终成形的，如同一首没有节奏和停顿的冗长诗句，索然无味，意趣全无。
过度描绘会破坏中国画“计白当黑”的构图法则，扰乱画面的节奏与平衡。在中国画中，留白并非被动的未完成状态，而是一种主动的审美行为与构图手段。过度描绘从根本上违背了这一原则，导致画面的平衡关系遭到破坏，整体气脉阻塞，布局亦显得呆板死寂。中国画向来注重“疏可走马，密不透风”的节奏感，通过疏密、虚实的强烈对比来营造画面的张力与流动的气韵。过度描绘却使画面处处皆“密”、缺乏“疏”的映衬，导致气脉滞塞、布局极滞，丧失了作品应有的生命节奏。
过度描绘画面，会扼杀书写性笔墨的独立审美价值，使艺术创作沦为工匠之术。中国画的精神核心在于“写”而非“画”，其笔墨本身即具备自足的审美内涵。过度描绘，实则是对笔墨语言的窒息。中国画强调“写意”，即通过笔的提按转折、墨的浓淡干湿，在塑造物象的同时，直接抒发画家的心绪与激情，追求的是刹那间直抒胸臆，将心中所感即时呈现于纸端。每一笔，都应是充满生命力、带有感情的。若过度追求形的精准，则必然依赖反复的皴擦、渲染与修饰，这种做法无疑会掩盖甚至抹杀笔墨一次性完成时所特有的偶然趣味与书写意味，使笔墨沦为实现“像似”的工具，导致画面匠气弥漫、僵硬呆板。这种创作方式，势必消磨画家最珍贵的个人风格与瞬间的情感张力，最终使作品沦为缺乏灵魂的技术堆砌，与艺术创作追求精神表达的本质背道而驰。
在中国画的审美体系下，过度描绘之所以被视为一种“病”，正是因其在三个层面背离了中国艺术的根本追求：在精神上，偏离了“以形写神”的终极要义；在构图上，打破了“虚实相生”的哲学平衡；笔墨语言上，扼杀了线条与水墨自身独立的生命力。正因如此，中国画家历来崇尚“惜墨如金”“意在笔先”的创作理念，其背后所蕴含的，正是一种以简驭繁、以意运笔的深远智慧。
（作者为澳门科技大学美术学博士在读、安徽信息工程学院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