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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核实中..2009-09-09 11:48:11 来源:网络
(厦门大学中文系,福建 厦门 361005)
[摘要] 在北美印第安神话中,自然界的万物都蕴含着神灵,都有非凡的神力,人与自然万物共存共生,相通相融。在万物共存的平衡系统中,人是有决定力量的主角,但人却始终不敢恣意妄为,因为人对自然有感恩之情、尊敬之意和畏惧之心。在这三者的基础上,人与自
然万物最终相互理解,相亲相爱,真正融为一体,人与自然也真正达到了和谐。
[关键词] 北美印第安人;神话;人与自然
一、多彩灵动的神秘国度:人与万物共存共生,相通相融
在北美印第安各民族的神话里,伟大的神灵和神力蕴含于自然界的每个生灵中。自然界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有自己的灵魂,又无不在冥冥中被赋予了神秘的力量。印第安各族的创世神话揭示了神灵蕴涵于万物的起始原因。在那些神话中,世界和人类或是由具有神力的动物创造,或是神灵借助动物之力创造。在易洛魁人诸部的神话中,"人类的始祖母阿塔思特西克(阿温哈伊),从动物所栖居的上界跌落,借一些动物(海狸、麝鼠、水獭、乌龟)之力,置身于瀛海上;其中麝鼠潜至水底,捞起一团泥土,放在龟背上;泥团越来越大,是为陆地之由来。"[1](p.133-134)在阿乔马维人神话中,郊狼(Coyote)和鹰通力合作创造了世界。"郊狼创造了山,但不够高,鹰又堆起了山脊。鹰从其上飞过,羽毛掉落在地上,生了根,长出丛丛树木,细小的纤毛变成了灌木和其他一些植物。"郊狼又与狐狸一起造了人,随后它又去西方取来火种。[2]在阿尔衮琴神话里,世界被大水冲毁后,大神米查波(Michabo)派麝鼠找来足够的土重塑大地,后来又和麝鼠成了婚,孕育了人类。[3]这些创世神话的主人公都是动物,是动物创造了世界,改变了世界的面貌,繁衍了人类,给万物带来火种;而并非是盘古、女娲或普罗米修斯那样顶天立地的神或英雄。在北美印第安神话中,动物本身就是神,它们创造了世界,创造了人类,然后就生活在大自然中,生活在人中间,与人朝夕相处、一同发展。
在许多印第安神话中,人与带有神灵的万物不仅共存还能够变形和互换。西北印第安人有一则神话叫"乌鸦偷日",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世界上没有一点光明,太阳和月亮被一位住在山顶的老人藏在家里。乌鸦听到人们的抱怨,就想为这个世界做件好事。于是乌鸦趁老人的女儿喝水之际,变成一片细小的松针进入姑娘的肚子,幻化成了人形。十个月后,姑娘生出了一个白胖的男孩。男孩长得很快,很健康。一个晚上,老人和他女儿都睡着了,孩子带着月亮和太阳从烟囱爬了出来,老人发现后,紧追不舍,孩子一路狂奔,跟头连连,最后不得不把太阳、月亮抛上天空,现出原形飞走了。[4](p.120-122)在这个神话中,乌鸦具备人的一切特征,不但能像人一样思考和言语,还能够隐身变化。它可以从动物变成人形,又可以从人形变成动物。斯林基特人有一个关于始祖"艾利"的神话:艾利母亲因吞食燕窝生下了他,艾利能化身为鸟,穿上鸟皮在天空中飞翔,而其母则能穿上鸭皮,在大海中遨游。[5](p.102)在阿留申人的神话中,人能化身为燕子、熊、海狸和猛禽。[6](p.104)北美印第安神话中的自然界不是僵死的,它生气勃勃,一切生命都带有灵魂和神力,一切都在运动和转化,人与万物在这变化莫测、神秘未知的世界中,互相转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人与万物的交融还被形象地表现为人与其他物种的交媾和生育。西北印第安神话有许多关于"熊丈夫"、"狗丈夫"的故事。一则熊丈夫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印第安女人被黑熊掠走,被迫与黑熊首领的儿子结婚并生下两个孩子,几年之后,这个女人被救出,两个孩子也随她归来,并且永远保持了人的形状。他们身强体壮,力大无比,成为氏族里的英雄。在一则狗丈夫的神话中,年轻女子的爱犬变成人形,同女子交合,后来女子生下了五只小狗,经过一番周折,五只小狗都变成了人,他们长大后,因为带着神灵的力量和狗的素质,成为部落中很好的武士。[7](p.123-124)这两则神话的落脚点并不在于人与动物的交媾给人带来厌恶和不快,它强调的是人和动物的平等的关系,人类欣赏动物在自然界中的生存能力,敬畏动物的灵魂和神力,同时人类也渴望像某种动物一样具有特殊的本质和力量。人不仅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和动物互相转化,还希望在与动物的结合中吸收动物的神力。吸收了其他物种神力的人会成为强者,受人尊敬爱戴。
由此看来,在北美印第安神话中,世界万物都有着自己的灵魂,这些灵魂都按自己特有的方式在这个世界上显现。这种认识使印第安人不把人视为高于万物的特殊物种,不与自然脱离甚至对立。与自然万物相融已经深入他们的心灵,成为他们的思维方式。一位纳瓦霍人曾对民俗学者这样说过:"我们必须把生命同星辰、太阳、动物乃至整个自然联系在一起,否则我们将会发疯、生病。"[8](p.96)神灵寄托在一切生灵之中,并不抽象也并不遥远,它们就在身边,真实可感。对切罗基人来说,雪松树中就藏着祖先的灵魂;[9]对赛里士人来说,狼就是本氏族猎手灵魂的再生。[10](p.126)神灵就在印第安人周围,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虚空,人类也从没有过孤单。正如印第安苏族人"站立的熊"所言:"世上并没有空虚。即便是天空,也并非空无一物。到处都存在着生命,向你展现,或隐而不现。万事万物--即便是一沙一石,都存有造福于人的本性。人类即便失去交际,也不会感到孤独。世间洋溢着生命与智慧:对拉科他族人(Lakota, 苏族人的一支--引者注)来说,从来就没有绝对的孤寂。"[11](p.3)在北美印第安神话中,大自然的内部仿佛暗藏着一套神秘的语言,人和万物生活其中,他们都理解这语言,并能以之对话。人再也没有局限,他们的身体可以与其他生灵互相转化,他们的神力可以通过与动物的结合而大大增强,人与自然甚或超自然交流的障碍消失了,人与万物共存共生,相通相融。
二、错综复杂的平衡系统:平衡意识使人成为主角
这个琳琅满目、神秘莫测的世界需要一个复杂的平衡系统,它需要人与自然万物平等互补,人与人和睦相处,人与蕴含于万物的神灵和谐共存,无论是人、神还是其他生灵都不能超越自然所能承受的限度,都不能打破平衡。倘若失去平衡,人与自然万物都将无法生存。在切罗基创世神话中,最初,大地上只有水,所有的动物都住在天上,后来动物越来越多,以至天上变得十分拥挤,最后水甲虫(Water beetle)自告奋勇,下去创造了大地,动物们才得以有足够的生存空间。[12]在另一则造人神话中,最初的夫妻每七天就可以生一个孩子,人繁殖得飞快,世界马上要容不下了,最后神灵让人类每年才能生一个孩子,人类才得以继续生存。[13]西乌人的创世神话说:一个大湖附近的地底下有一个村子,西乌民族原来就住在那里,大湖边有一棵很大的葡萄树,树根一直通到底下的村子中。一次,几个人援着树根爬上来,看到了上面的世界。后来,村里的人全体出发,要援着葡萄树根爬到上面的世界生活,但就当一半人爬上去时,葡萄树就因为吃不消一个肥胖女人的重量而折断了,世界从此分了阴阳,没上去的人就留在了阴间。[14](p.198-199)
在这三则神话中,无论天庭、地界抑或阴间都自然界的象征。自然无法承受动物或人的过度膨胀,同样人和其他生灵也需要足够的空间和资源才能自由生存。好在天界的动物还有大地可探索,好在地上的人类还有神灵来掌控,好在葡萄树无情,毅然折断,生生把另一半人留在阴间,倘若没有这么多"好在",那么场面将如同切罗基人和皮马人的神话所描述的那样:动物和人曾经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后来人的数量迅速增多,占据了大片土地,把动物都挤到了森林和沙漠,并大量屠杀动物以供己需,这残暴的行为终于激怒了动物,引来了动物的仇恨和报复。[15]"有一个时期,地上的人繁殖过量,以至食物和水都不够了。他们从不生病,也没有人死去。最后,人太多了,不得不互相吃掉。"[16](p.30-31)在这两则神话中,人类再没有其它空间可探索,人类毫无节制地过度膨胀引来的是与其他生灵抢夺资源的相互厮杀,甚至同类相食。可见,自然界中,万物平衡是多么重要!有平衡才能共生,有平衡才能相容。
这个万物共存的平衡系统有着复杂的组成部分,人于其中,身体的各项能力和素质较之其他动物相去甚远,阿帕切梅斯卡勒罗人的至高神--永恒之力(Eternal Power)创造了人以后,对鸟兽说:"你们的这一亲族相当软弱,你们都要帮助他"[17](p.68) 为了让"可怜"的人类生存下来,祖尼人的孪生战神(Twin War Gods)还把一部分食肉动物放入石头,但要求人类对它们顶礼膜拜,请求它们的庇佑,感谢它们的牺牲。[18](p.81)万物生而平等,虽然神明给了人类柔弱的身体,但却在其中注入了强大的理性力量,只有人类能够理性地意识到生态平衡的重要性,神灵的庇佑和万物的帮助乃至牺牲,也使得人类必须担负起维护生态平衡的重任。
A·布思和雅各布斯在《限制那些应当被限制的:作为环境意识之基石的美洲土著人信仰》一文里论述道:"平衡是必不可少的,世界作为一个由各个组成部分构成的复杂的平衡体而存在,重要的是,人类认识到这种平衡,并努力保持和生存于这种平衡当中……"[19](p.7-8)北美印第安人清楚地认识到了平衡的重要性,并有意识地采取措施保持生态平衡。在霍皮人关于宇宙起源的神话中,"雌蜘蛛以泥团造两兄弟;长者名叫'波康霍雅',幼者名叫'波隆戈霍雅';继而,波康霍雅去往北方,波隆戈霍雅则向南而行,以求得世界的均衡。"[20] (p.133-134)在祖尼人的神话中,孪生战神将人类从阴森的地府带出来后,人们不愿朝一个方向前进,而是四散开来使得世界平衡。[21](p.265-266)这两则神话表明,原始初民就具备了平衡意识。维护生态平衡、遵守大自然的秩序,是他们一切行为的出发点,决定了他们的生存方式和发展道路。
切罗基印第安人有一则关于雪松的神话:从前,切罗基人刚刚生活在大地上,他们想,要是没有夜晚,生活一定会变得更加美好。于是,造物主收回了夜晚。然而没多久,天气越来越热,人们难以入睡,脾气越发烦躁,互相争吵不断。人们发觉自己的选择出了差错,于是请求造物主收回白天,只剩下夜晚。造物主爱人类,觉得或许人类是对的,就答应了他们的请求。没过多久,天气越来越冷,植物停止了生长,人类饥寒交迫,许多人死去了,人们这才发现自己又犯了大错,恳请造物主让日夜重新交替,于是人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衡。造物主造了一种树,把在长夜中死去的人的灵魂放入树中,这树就叫做雪松。[22]在这则神话中,神灵造物主并没有意识到昼夜交替是一种平衡,他只是溺爱人类,一味地听信人类,任由其折腾;而对人类来说,那些折腾是一种探索,在探索中,他们吃了不少苦头,这些苦头让他们意识到了平衡的重要。不是神恢复了自然平衡,而是人类自己求得平衡。这里的蕴意非常重要,它告诉我们:人类既然可以错误地造就生态危机,就应当也可以正确地重建生态平衡。人有理性、有能力更有责任认识平衡并维护平衡。人的特质和能动性决定了唯有人才是平衡体的主角。他必须为自己错误的探索和发展所造成的生态失衡付出代价、做出牺牲,必须努力恢复或重建生态平衡,必须对整个地球及其所有生命和非生命存在物尽到责任。这是人类命定的职责,是人之为人的基础。
三、神奇微妙的情感世界:从感恩、尊敬、畏惧到相亲相爱
大自然孕育万物,滋养万物,所有结满果实的植物都把自己丰足的头垂向大地,这是任何成熟者必有的谦虚之态,也是对孕育了自己的母亲一种无语的敬祝和感激。在北美印地安的许多神话中,人类把大地视为母亲,如易洛魁人和休伦人的神话中说,"下界神力中最重要的是大地,易落魁人称之为艾西诺哈(Eithimoha),即我们的母亲。"[23](p.609)阿尔衮琴人的神话说,"云之下是地母,从地母化出生命之水,生命之水在地母的胸部哺育植物、动物和人。阿尔衮琴人称她为诺科米斯(Nokomis),即祖母。"[24](p.607-608) 易洛魁塞内卡人有十七首祈祷诗,分别感谢苍天大地,日月星辰,花草树木与飞禽走兽,每首诗的结尾都这样写着:"我们感谢你,在我们心中感谢你。" [25](p.127-144)印第安人感激母亲,感激滋养人类的自然万物,这已成为他们的一种思维方式,因为自然中的一切都拜神所赐,是神灵的爱护和体恤才让人类得以生存,是神灵的帮助和降福才使印第安人幸福生活。
自然最宜养育厚道和所求有度的人。印第安人深深地懂得要对自然万物及其神灵心存感恩,不可贪婪,不可自大,不可任意地汲取甚至挥霍一空。切罗基印第安人有一个熊和猎人神话:一个猎人被一只神熊带回了山洞。猎人从此就住了下来,每当猎人饿的时候,神熊就用前爪摩擦肚子,摩出大堆果实给猎人吃。慢慢地他全身长满了像熊一样的毛发,也开始理解熊的生活方式。有一天,熊对猎人说:"你部落里的人要来这山里打猎,他们会来到山洞杀了我,并把我拖出山洞,剥去皮毛,把我切成几块分了。他们还会把你带走,但你一定要用树叶盖住我的血,当你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一眼,你会发现什么的"。果真,没过几天,神熊说的一切都应验了。猎人依照它的嘱托,在临去之前用树叶掩盖了溅洒的熊血,当他回头观望时,他发现熊又安然无恙地从树叶中站了起来,抖动着身体返回树林去了。[26]神熊代表了大自然,它了解人的心思,又为猎人提供食物。猎人与熊从猎杀到和解再到和睦地生活在一起,神熊似乎在用它的努力来说明人和自然是可以和谐相处的。神熊死后,猎人依照它的嘱托用树叶盖住熊血是对熊的祭奠,这祭奠源于对熊的感激和心中的歉意。他回头观望,正是在这感恩与悲悯的目光中,神熊复活了。自然万物生生不息地哺育人类,滋养人类;人类可以也必须向自然索取生存的保障。当自然万物被人为了维生而适度利用之后,只要人类还心存感恩,心存悲悯,万物就会复活,就会恢复原来的形态,自然界也会重新充满生机。
大自然对于印第安人等于一切,一切的生存依靠和一切神秘力量。自然以命定的形式进入人们的认识视野,它规定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面对大自然,人类除了怀有对母亲般的感恩外还有着宗教般尊敬的情感。正如卡西儿在《人论》中所言:"自然就是一个社会--生命的社会,人和自然万物一样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有一种不可磨灭的生命一体化,沟通了形形色色的个别生命形式,生命的个别形式都是一样的。都具有同样的感情,具有同样的宗教尊严。"[27](p.105-106)在印第安神话这个瑰奇多彩的国度中,神、人和其他生命都是平等的,各自有各自的权利,各自占据着应有的位置。切罗基印第安人神话中有个叫阿她溉(Atagahi)的神秘湖泊,"只有动物才知道怎样到达那里,迷路的猎人碰巧走到湖泊附近,能听到呼呼的响声,那是成千上万只野鸭振荡着翅膀,在湖的上空飞翔。待猎人寻声走去,却只能看到一块干燥的平地。如果人们整晚祈祷、斋戒,持续注视那个地方,就会在黎明时分看见山崖附近涌出汩汩泉水,清泉一路泻下,在平地上形成广袤而清浅的湖泊,一片紫色。各种各样的鱼和昆虫在湖中游水,大群的野鸭和鸽子在湖上飞翔,熊的脚印遍布湖的四周。阿她溉湖是动物的神湖,被猎人射伤的熊只要跳入水中,伤口就会立即痊愈……"[28]阿她溉湖是动物神圣的领地,人甚至是神都不能侵犯它。自然中总有些东西是人不能靠近的,总有些地方是人类必须禁足的。切罗基人不想亵渎也不想冒犯,他们只有祈祷、斋戒,用朝圣者般敬畏的心在远处默默注视,那神圣的景观才在敬意之中悠然显现。列维-斯特劳斯在《野性的思维》中,曾引用过一位土著思想家的话,他说"一切神圣事物都应有其位置",斯特劳斯解释道:"使得它们成为神圣的东西就是各有其位,因为如果废除其位,哪怕只是在思想中,宇宙的整个秩序就会被摧毁。"[29](p.14)在印第安神话中,动物和人都有各自的领地,有各自的权利,有各自独特的生活方式,印第安人怀着尊敬之心不去打扰,不去侵犯。把自由和尊严给其他生灵,也就是把自由和尊严给了自己。正是这种尊敬使得万物共存,各有其位,使得整个自然界安然有序。
如果说感恩之情,尊敬之意使得人类自愿放下屠刀,丢弃张狂与傲慢、自私与贪婪,而选择遵守自然界原有的神圣的秩序,有意识地维护生态平衡;那么,对其他生灵乃至大自然报复的恐惧,则从反面迫使人类懂得让步,懂得克己,懂得敬畏,懂得关怀。印第安人的每一场狩猎都"不仅仅是一项单纯的机械的维持生计的活动,更多的是一个冥想的过程,每一个参加的人都要事先祈祷,净化心灵,请求动物的帮助与原谅",[30](p.73)这是猎人与动物庄严的约定。在切罗基的神话中,曾经一度,人类大肆地屠杀动物,为了皮,为了毛,甚至只是为了挑衅这个庄严的约定。各种动物忍无可忍,分头聚集起来商量报复之计。结果,鹿给人来带来了风湿病;鱼和鹰带给人噩梦,噩梦中,蛇会缠绕着人类,并一口口将他们吞噬,凶猛的鹰会从天空俯冲下来,猛扑向他们。[31](p.250-252)瓦斯口族有一个麋与猎人的神话:一个年轻人的守护神是一只神麋,神麋老是帮助他,但是不准他为了表现自己的能力而滥杀生灵。后来,年轻人成了绝顶的好猎人,但他自己需要什么就打什么,决不多打。然而,年轻人的这种节制却总是受到父亲的责骂和嘲笑。后来,这个年轻人变了,他越杀越多,甚至要杀他的守护神。神麋假装掉到了湖里,猎人下水去拖它的时候,随着麋一起沉入了水中。在湖底,猎人看到了他杀死的大堆动物,它们都变成了人,在那里呻吟和控诉。神麋对他说:"你已经走上歧途。我决定离开你,再也不做你的守护神了。"猎人回家后,整整昏睡五天五夜,醒来后绝望地说了他人生的最后一句话:"我的守护神已经把我遗弃了。所以,我也该死了。"[32](p.78-79)
前一则神话中动物带来的病痛和噩梦是对人的威胁,威胁的本意是希望人类改邪归正;后一则神话里的神麋只是让猎人看清了自己的罪恶,随后离他而去,自然之神对人不再有希冀,不再有期望。人永远不会有改正的机会,永远不会得到神的再次眷顾。这才是真正的报复!终极的报复!不可挽回的报复!在湖底,猎人残杀的动物变成了人,正说明动物的生命与人的生命是等价的,猎人的屠戮其实是同类相残。猎人看清这一切后,终于猛醒了,后悔了;但依然因为被自然所抛弃而必死无疑。神话向人类发出了危机预警。但愿这个年轻猎人的最后结局不要成为整个人类灭绝的征兆!
在北美印第安神话中,人类因感恩之情而不忍为,因尊敬之意而不能为,因畏惧之心而不敢为,这三者共同构成了人对于神、对于生命、对于他者的尊重与关怀。人们因着这三种情感,自觉或被迫担当了懂得克己的守护者,懂得尊重的关怀者,最终人与自然万物得以和谐地相处。慢慢地,在这种平等与和谐中,人对自然、对万物萌发出种种难以言喻的情感,这情感远远超越了感恩、尊敬与畏惧,它是心灵上的印证,是灵魂上的互通,是全身心的热爱。它的存在使得人与自然万物不再仅仅是相互依存的物质关系,还成就了人和自然之间精神上的爱与和谐。这种和谐才是真正的平等与大同。圣地安和卡拉普亚族的神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人们一看见新月出来,就要和它说话。他们告诉月亮说'我们还活着,我们又看见你出来了,我们还活着呢'。"[33](p.126)在西北印第安人神话里,氏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辈会在'大马哈鱼礼仪'中向鱼儿祈祷:"我感谢你,因为你在这个季节回到我们这里的时候,我仍然活着……"[34](p.127)万物都是大自然的孩子,他们一起从地平线上涌起,从田野里长出,在树丛中闪现,在河面上留下倒影。月缺月圆,鱼来鱼往,人也从生气勃勃到衰老枯萎,在大自然一轮又一轮的循环往复中,人与万物心心相印,"你又来了,而我们也还活着"--你我共同印证着生之喜悦,相互印证着存在的意义。
乔克托族人有个关于风之马(wind horse)的神话:风之马最自由又最温顺,如果哪个印第安人受了伤或需要它,它都会立即赶到。一次,一个无父无母的孤独的孩子被熊弄断了双腿,风之马急忙赶到,将他驮了起来,想把他送往印第安猎人的伊甸园,因为那里没有残缺、没有恐惧、没有穷困。孩子骑在马背上不再害怕了,他们逆着时光慢慢走向伊甸园。一路上,风之马看到了孩子成长的经历。孩子的感情慢慢成为风之马的感情,孩子的命运也渐渐成为马的命运,他们的灵魂间长出了一条无法割断的纽带,风之马再也无法离开孩子,最后同孩子一起留在了伊甸园。[35]在这则神话中,动物善解人意,温顺忠诚;人类浑脱天然,毫无机心。二者跳出了共生共存的种种互惠的关系,取而代之的是人和动物间灵魂上的相通与相爱。人与自然真正走向了和解,真正走向"天人合一"的和谐。
俄国思想家赫尔岑曾这样描写:"在哲学里面正像在海洋里面一样,既没有坚冰,也没有水晶,一切都在运转,流动,生气勃勃,每一点都有同样的深渊;在它里面,正像在熔炉里面一样,溶解着落在它的无始无终的循环之中的一切坚硬的、化石了的东西,但同时,却又像海洋一样,它的表面光滑、平静、明亮、一望无际,并倒映着晴天……"[36](p.58)这段话用来形容印第安神话也再贴切不过,平静、简单的语言缓缓讲述着遥远的故事,所有看似简单的元素都不是僵死的,它们运转不息,生气勃勃,每一点又都是一个深渊,深不见底。它尽想象力之所能,为人类与自然万物的关系的每个状况都作了极其细致的展示。我们应该做的就是要深入神话之海,穿越纷繁的想象,抵达对现实的关怀,认清人类在自然界中的真正位置,平等地关怀所有的生命形式,用人格化的情感来对待生命成员,尊重自然的完整与稳定,重建生态的平衡与和谐。
瓦斯口族印第安人有这样一个神话:孩子睡不着,让老人讲故事,老人说:"从前有一口喷泉,水从下面流了出来,泉边长满青草。故事完了。"[37](p.98)喷泉、流水和青草,及由它们引发的对大自然无尽的清朗而又甜蜜的想象,那真是一个绝佳的梦境,也但愿它并不只是个梦境。
[参 考 文 献]
[1][20] [苏]A·B瓦先科:《北美印第安神话》[M].摘自[苏]托卡列夫等编著:《世界各民族神话大观》,魏庆征等编译,北京: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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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0][34]高小刚:《图腾柱下 北美印第安文化漫记》[M].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
[5][6][苏]韦尼阿米诺夫:《乌拉那斯卡岛见闻录》,转引自[苏]海通:《图腾崇拜》[M].何星亮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8]Barre Toelken, The Dynamics of Folklore,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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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lation between Human and Nature in North American Indian Myths
GAO Ge,WANG Nuo
( Chinese Department, Xiamen University, Xiamen 361005, China )
Abstract: According to the North American Indian Myths, everything on earth has its spirit. Human and nature, coexisting in this mysterious world, depend on each other. In the balance of ecosystem where everything coexists, man plays the leading role, but confines his power to a harmless degree, because his heart is haunted by gratitude to his earth mother, and by worship and dread of nature. Based on the three kinds of passion, human and nature can understand each other, love each love, finally are merged into one, that's the real harmony to should be achieved.
Key words: North American Indian Myths;human;nature
[作者简介] 高歌(1983-),女,吉林永吉人,厦门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从事欧美生态文学研究;
王诺(1958-),男,吉林长春人,厦门大学中文系教授,从事生态文学和生态哲学研究。
(此文原载于《江苏大学学报》2006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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