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造型艺术、架上绘画的经典门类、核心画种和主干学科,油画艺术在中国现当代美术发展格局中始终占据重要地位,而今也在社会文化语境整体变迁和媒介科技领域快速发展的格局下,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面对油画创作、教学与研究的当下处境,在源头和本体层面深入理解油画艺术在今天的复杂际遇,成为美术界的关注焦点。
近两个月来,笔者先后在杭州与北京参加和主持了“大道同行——中国油画学会与中国油画三十年学术研讨会”和“新时代中国油画的学院建构与历史使命”学术研讨会,两场会议的立意初衷和规模范畴皆不相同,却不约而同地指向中国当代油画如何承继历史、总结传统,如何在新的时代语境下深掘油画本体语言等课题。无论如何,摆在新时代中国油画发展之路面前,有以下三方面的问题大抵无法绕开:
其一,梳理探寻近现代中国油画“活的传统”,实现本体语言的深掘和本土气质的建构。回顾百年中国油画历程,从民国时期的徐悲鸿、林风眠、颜文樑等开派宗师,到新中国成立以后的詹建俊、靳尚谊、全山石等名师大家,对于油画本体语言孜孜不倦地探索,始终是中国油画家研究思考、砥砺打磨的课题,也积淀成为20世纪中国油画的传统。面对这些“活的传统”,我们今天如何去承续和激活?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美术学院为代表的“老美院”油画系的传统,在今天如何生发出与时共进的能量,实现其对未来的指向性、启发性价值?正如70年前董希文所言:“油画的民族化问题绝不仅仅是个艺术形式问题,……起决定作用的因素仍然是中国人民的气质和思想感情这个因素。”民族风格和本土气质的建构,仍是中国油画在今天的核心课题之一。
其二,面对当下多种媒介观念的冲击浸润,油画艺术如何平衡开放性与自足性之间的关系,是新的难点。在东西方文明交流互鉴的语境下,尤其是百年以来中国油画以其自身创作的活力与积淀,已为我们留下了风格自适、逻辑自洽的艺术文脉和本土传统。特别在近代新式教育与学院体制的形成过程中,油画学科以其独具表现力、创新力与感染力的艺术语言,现实表达与传统承继相结合的、中西融汇的教学体系,构成了学院造型艺术乃至现代高等艺术教育最为厚重的基石。然而,随着“大美术”学科格局的不断扩容及社会实用需求的偏重,传统意义上以“国油版雕”为代表的造型艺术学科,无论从招生数量还是受重视程度上,已然失去了以往的绝对核心地位。如何建构油画艺术的学科体系、学术体系与话语体系,也成为当下美术院校的时代之问。
其三,重拾画意与“油画味”,锤炼与提升油画表现语言,警惕摈弃过度图像化、过度制作化的时弊。如果说油画创作在当下美术创作格局中,能够最大限度呈现经典造型艺术的再现性、空间性、静态性、视觉性、状物性、抒情性的特征,那么对于笔触、光影、质感、造型等本体语言因素的持续发掘,仍是油画创作的核心命题和“看家功夫”。2024年第十四届全国美展,在呈现五年来中国美术各画种门类发展成绩的同时,也显现出表现图式同质化、创作手段趋同化,及对于媒介图像参照和图像制作技术的过度依赖等问题。在这一情境下,油画创作如何巩固与丰富自身表现语汇,强化画种独特品质与画科边界,如何在人工智能时代实现固本开新与跨越发展,成为当代油画前行发展的重中之重。
如果说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学院油画的目标是完成“打破语言和文化的壁垒,传递人类共同的情感和价值”(徐悲鸿语)的直观表达,是解决“处于空间中的立体构造”(靳尚谊语)的造型基本问题,是追求“西方传统油画的色彩规律和中国‘土油画’灵魂气质的统一”(靳之林语)的语言自洽,那么在经历了数十年的发展与积淀之后,在多元化的美术学科格局和中国美术发展路向中,中国当代油画在继续肩负“中国学派”的建构使命的同时,正面临着多重媒介、多元价值语境下本体语言的迭代、造型规律的更新、图式风格的变迁等课题,待更多油画同仁在漫长修远的前路上下求索。
(作者为中央美术学院教授、科研处处长,中国美术家协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