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鉴定文物艺术品,比如瓷器,会从造型、胎骨、釉色、底足、款识、包浆等方面来辨识其真伪、年代;有的高手,熟能生巧到炉火纯青,一望,感受一件器物的“气息”“灵韵”,便能断之真假、优劣。除此之外,笔者认为,还有一种“横向联系”的办法,来佐证一件藏品的年代,或者说,至少也作为可以增添的一个旁证手段来验证、确定一件器物,给犹豫购买还是放弃的参考,下最后的决心;或者,已入藏多时的藏品,多方手段仍不能完全断定年代,则可选择“横向联系”来比较、辨识,测试一番。
以绘画“横向联系”来辨识瓷器玉器家具文房器杂项等的大致年代。2010年7月16日,马未都在央视百家讲坛“马未都说陶瓷收藏(十二)明亡清兴话青花”中,曾说到“横向联系”的重要性,称“瓷器,你从鉴定角度上,比如说你了解朱耷,你就能迅速地判断出这个瓶子是怎么回事。你了解朱耷,不是说他的画风,更重要的是他在景德镇生活过这一段历史。那么横向的联系,有时比纵向更重要。”据马未都自己讲,他在外地逛一个古玩市场,进入一家古玩店,一进门就看见地上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摆着一个瓶子,而一些清代中晚期的民窑制品却很小心而珍视地置放于博古架上。但马未都就凭着“横向联系”而得出结论,他看到了这件梅瓶上画的鸟,跟八大山人朱耷的风格一样,“麻雀的眼睛,是向上翻着白眼的”,由此再结合其它如釉水、底足等,笃定判断这是件康熙官窑制品,比架上任何一件都更名贵、“值钱”。很显然,店主将这只名贵的清康熙青花枯枝麻雀图梅瓶,“看低”了。他因此“以错攻错”,以很便宜的价格买下此瓶而“捡漏”了。
事实上,马所说“横向联系”之淘宝捉物“绝技”,就是很普通、寻常的一种审美文化现象。我们现在说文艺“同质化”,是一份揶揄,被挤怼被批评,在文学创作上如此,于绘画音乐雕塑舞蹈也是这样。你不能否认,同一时代、同一体制下,这种让评论家诟病者的现象是一种常态甚至必然,它自然也影响、“辐射”到工艺品上。同一时代的不同艺术类别、工艺之间,存有同样或相近的审美理念、主张,趣味或风尚,只是载体不同而已。历史上大一统思想笼罩、贯穿的朝代,更是如此,只改朝换代、地域割据等时期,文艺才因之被“激发”有变。
比如明朝丰富多元的文人宇宙中,园林、书画、诗文、瓷器缺一不可,主题、手法上多交集、交错。园林讲求佳花异木搭配奇峰怪石,亭台楼阁加之水木成景,在现存的苏州园林中仍可以看到,绘画上,我们也能在明朝仇英的《独乐园图卷》中可以看到园林的营构;在仇英画作《金谷园图》里,我们可看到瑰丽巨大的盆景,明中后期瓷器上,也开始出现盆景或瓶花。营造、构图上,园林中的“开窗”和瓷器上的“开光”就像是一种艺术表现手法“框景艺术”上的互相借鉴,无非不同载体呈现出稍有差别的具体形态。
以绘画影响瓷器之“粉本”为例。马未都曾在《瓷之纹》中有写:“清初四王山水雄霸画坛,朝野效仿一时”,“康熙青花山水无处不见四王山水的影子,远山近岸,层次分明,所用青花施展墨分五色之技,的确独步本朝矣”。瓷界泰斗耿宝昌在《明清瓷器鉴定》中写道:“康熙时期由当时宫廷画师刘泮源等人的设计为蓝本,再由分工严格、技巧熟练的工匠依样绘出,其效果与当时著名画家在纸卷上作画所产生的效果相近。同时宗法晚明的陈老莲、沈周等画家的山水、人物绘画,也有较多的表现。”
而晚清松江改琦、乌程费丹旭的仕女画,影响了同时代及民国初期景德镇瓷器上流行的“桃花美女”图绘,就是数十载前的明证。
如左下图所示,这件宣德青花碗残件,撇除从胎骨、釉水、底足、款识辨别,一对野塘中的芦雁,仅从“横向联系”——对照明宣德水墨写意画派开创者林良的芦雁,造型、用笔等,你就能判断,庶几“同时代一体”。加之青花淡雅的发色、很“奶”的釉面、底足上“大明宣德年制”书写的特点,能确定为明朝宣德本朝制品无疑。此残件底足上有“大明宣德年制”落款,目前民间所见的底足“大明宣德年制”瓷器,绝大多数是清朝康雍乾年间的制品,属寄托款。
以瓷器玉器家具文房器杂项等“横向联系”,也可藉此一些元素“指认”绘画年代。很多瓷器器型,出现在不同历史时期。假如有人拿一块自称是“汉画像砖”,上面画幅里出现了“唐代建筑型制”,则就可间接佐证,这块所谓的汉画像砖,绝对不可能是汉代本朝或先秦的,只能是唐代或唐代以后仿制的;我们常看到很多清康熙朝的瓷器底足上书写寄托款,比如“大明嘉靖年制”“大明成化年制”,这是可以出现的,但绝对没有明朝成化、嘉靖年间瓷器底足上出现清朝康熙年制款识的。而笔筒,只在明朝后期才在世间出现,帽筒也只在清朝中期才现世,如果一幅画作中见有笔筒,则可断定此画作乃明朝后期之后的作品,而不可能诞生在这之前;画幅中的桌案上有陈设帽筒,则这幅画不可能是清朝中期以前的作品。
同样,瓷器与玉器、家具、文房器、杂项等,它们彼此间,也都可有同时代、或传承之后世仿制、借鉴的“横向联系”特征,可以作为辨识佐证的一个指标、尺度,来施用于文物艺术品的整个比较、判断,从而能准确把握一件文物艺术品真正的大致年代、时期。比如明朝文人喜欢园林、盆景、山水,景德镇的匠人画师们就将其缩小着画到瓷器上;同样,因对瓷器图形的喜欢,叠园师们会放大着将它们移植进园林的造园中,像明朝计成在《园治》中提到几种门窗样式,观其附图形状,即知是从瓷器器型上学来的。再如说婴戏图中的“胖娃”“大头娃娃”,或官员服饰与所戴的帽子样式,仕女的穿戴服饰,庭院的结构、房屋建筑的制式等,一个朝代中的瓷器上是这样,家具、衣柜上同类题材出现的孩童、官员、仕女,造型、衣帽服饰也与瓷器大抵一致,我们由此就可以在“横向联系”中加以比较、归类、旁证,其它像竹笔筒、玉牌子、铜香炉……皆如是,属同样或类似的审美理念,在同朝或后朝的不同艺术类型、载体上,辐射、体现、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