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松儒《过客》水印木刻 60cm×90cm 2000年
杜松儒的艺术之旅,始于一个浸润着墨香与琴韵的家庭。父亲杜滋龄是蜚声画坛的人物画家,母亲则精于琴艺与书法。父母给予他“放养式”教育,鼓励他自由成长。在这样的氛围中,父亲的言传身教如涓涓细流,浸润无声。杜松儒回忆,父亲白天忙于出版事务与大学教职,社会活动繁多,但夜晚必定投入创作:“他如同不知疲倦的钟摆,永不停歇地挥毫泼墨。”家庭的艺术气息,滋养了杜松儒对艺术的亲近。“家中常有艺坛前辈与学生往来论艺,我多在旁聆听;父亲参加活动,我也经常随行。”这份耳濡目染,让艺术养分悄然融入他的生命。出于对艺术家自由与独特生活的向往,杜松儒坚定地选择了美术之路。
看似温顺的杜松儒,骨子里却极有主见。高考择专业时,他与父亲首次出现重大分歧。他醉心于色彩,钟情油画;父亲则建议他研习中国画。父亲虽开明豁达,认为艺术门类并非关键,但预言杜松儒在特定阶段终将回归东方心性,重拾水墨之道。这场交锋最后以折中方案告终,父亲提议他学习版画:“版画基础课程广博,技法丰富,装饰性强,未来转型也相对灵活。”当父亲带他参观版画系时,面对满室新奇设备,他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考入天津美术学院版画系。日后回望,杜松儒深感父亲用心良苦,版画所强调的开放思维与严谨步骤以及黑白的处理和绘画基本功的训练,为其日后创作奠定了重要基石。
东瀛淬炼:汗水铸就的艺术“修行”
1998年,从天津美术学院毕业的杜松儒赴日本深造。这段经历成为其人生的关键转折点,其中的故事跌宕起伏,堪称传奇。
身为“艺二代”,荣誉感与超越父辈的压力并存。倔强的他拒绝了家中资助,开始了艰苦的半工半读生涯。房租、学费、画材……面对高昂开销,他不得不身兼三职。最持久的一份工是送“早报”,凌晨3点半起床,无论寒暑风雨,将280份报纸准时送达。起初送报时他羞于见熟人,但心态逐渐坦然:“凭双手挣钱,何羞之有?”这份自食其力赢得了同学和老师的钦佩。
另一份工是每晚6点到午夜12点在一家知名会员部俱乐部做侍应生。每周还有两天需前往高尔夫球场捡球。这是一项极耗体力的劳动,骑车至京都远郊的山坳,四人合力抬起沉重的尼龙网将散落的高尔夫球归拢,雨天尤为艰难。学习、工作之外,他每日的睡眠仅剩五六个小时。四年半的艰苦岁月于他而言是一种深刻的“修行”,不仅锤炼了意志与心态,更使他理解生活百态,尊重所有职业。
密集的工读虽影响学业,却极大提升了他的时间管理能力,为他日后工作繁忙仍能保持创作高产埋下伏笔。而且,幸运的是,在这段岁月中,他屡遇贵人。
在酒馆打工时,杜松儒偶遇精华大学校董吉田美代,在她的助力下得到日本现代版画大师黑崎彰的面试机会,最终拜入黑崎彰的门下。其勤奋与自立深得黑崎彰赏识,两人相处如友,常结伴酒馆小酌,品酒论艺,兴致盎然。黑崎彰强调“追求朴素的创作态度”,“勿被市场裹挟”,其艺术观念对杜松儒影响至深。
除了黑崎彰,另外一位日本著名版画家野田哲也对他亦有点拨之恩。最初,他的版画作品追求印制均匀。一次,野田哲也造访黑崎彰,恰逢杜松儒不在。事后同学告诉他:“野田先生夸你版画好!”杜松儒反复思索后顿悟,原来是画作背面露出的斑驳效果引起了野田哲也的注意。于是,他刻意放大这种斑驳感,采用正反双面印法:需平整处正面印,需斑驳处则反面印,反复叠加,形成强烈对比。多年后,杜松儒偶遇野田哲也时感慨万千:“人生奇妙,二十年前未曾谋面的野田先生,竟在不经意间点拨了我,而且是在中国的深圳偶遇。”
留日期间,杜松儒屡获大奖(如日本KYOTO2000版画展新人奖、第4届外国人留学生美术大展优秀作品奖、2001京展金奖)。2002年毕业,杜松儒毅然归国。黑崎彰临别赠言“坚持自我,终会领先”,成为他恪守的艺术信条。
水墨求索:从版画逻辑到“心象风景”
归国后,杜松儒的艺术风格迎来重大转变。
他在日本学习的是浮世绘套色版画,回国后创作环境不复存在。起初,他苦于找不到合适板材(常见板材易变形),虽设法克服,但纸张问题难解——印制套色版画需纸张保持潮湿,而他出差频繁,纸张极易发霉。更深层的原因在于心性转变:他发觉水墨与木版画均有“不可预见性”,一些偶然效果往往带来惊喜,这正是艺术的魅力所在。由此,他逐渐转向水墨创作,但将版画的构图逻辑、刀痕效果、强烈黑白对比融入其中。
杜松儒不喜重复,水墨画的面貌也一直在变化。早期受版画影响,构图饱满;中期则留白增多,追求通透感,赋予画面延展空间,给予观者想象余地;近些年的构图又开始回归饱满。有趣的是,他常在大片留白处钤盖一长串印章,作为平衡画面的独特元素,而非传统的年号、闲章或落款。在色彩运用上,从版画时期的浓烈奔放,过渡为纯粹的黑白,近年则有意重新引入色彩。这些变化折射出他艺术观念的逐渐成熟。
有别于中国传统山水的写意,杜松儒的山水画带有鲜明的西方抽象艺术色彩。他称之为“心象风景”——心中的山水,强调内心情感的抽象表达。尽管形式迥异,其精神内核却与中国古代文人画高度契合:绘画非为谋生,而是如琴、诗、酒、书法一般,是陶养性情、融入生活的方式。
杜松儒深受东方美学影响,追求在含蓄中积蓄力量,掌控微妙的平衡,画面空灵而不失厚重朴实。为此,他反复积墨,借助玻璃板、木板等工具营造肌理。创作中,宣纸在湿润与干燥状态下的效果迥异,需待干透方能显现层次肌理。通过层层积染,他体验时间与偶然的哲学。他享受肌理探索之趣,但警惕不被其迷惑:“最终追求的是画面气韵,而非肤浅的炫技。”
艺术理念:尊重“初心”与生命体验
在中国当代水墨画坛,杜松儒的绘画独树一帜,有极强的现代感和装饰性,个性鲜明。谈到对于中国画传统的继承,杜松儒见解独到。自幼观父亲作画,遍览家中画册,他对传统墨法、笔法了然于胸。但他认为,传承不应囿于形式与技法,而应继承其精神气质,重视画面气韵:“工具、形式并非枷锁,不必执着。关键在于对生活的敏锐感受力,能以审美高度审视生命,并将这份审美感悟通过艺术形式传递,成为人类共享的经验。绘画的价值在于‘写心’,是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方式。我始终热衷于表现那‘看不见的世界’,探寻其深处的力量!”
杜松儒尤为珍视创作中的“初心”,反对功利性创作。他坦言自己最满意的作品,往往诞生于无展览计划时,纯粹出于兴趣的挥洒。“越是刻意求之,越是不得;越是发自喜爱、不经意而为,反而水到渠成。”这种态度深刻体现了他对艺术本质的理解。“一些展览邀约,有画就展,无画便不勉强,精力有限。”
杜松儒常感人生旅途中的贵人相助,“越是幸运,越需加倍努力”。他热爱游历,接触新知,乐于与人交往。他笑称自己是“劳碌命”,精神富足,经济无忧,但付出亦多。他妥善平衡中国美协工作与专业创作,同时二十余年如一日照顾父母,长期兼任父亲秘书与司机,协助处理其展览、社交等事务。他摸索出独特方法:“创作未必日日伏案,更多在于思考。”他善于利用碎片时间构思,出差途中亦不忘观察生活,积累素材。
展望未来,杜松儒计划探索新的艺术形式,包括综合材料与立体作品。近期,他正探索“大地的表皮”主题,尝试寻找水墨与新材料结合的可能性。“我不想被定义为水墨画家,而是艺术家。法无定法,一切皆可为我所用。”他保持开放心态,不排斥新技术,但坚守“作品须有温度”的理念,反对滥用技术。
结语
从家学滋养到自我探索,从传统浸润到锐意创新,杜松儒的艺术之路展现了一位艺术家对独立风格的执着求索。正如其言:“我只想做自己,不归属于任何流派。”这份独立不倚的精神,正是其艺术生命力生生不息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