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中华民族的宝贵财富,中国传统手工艺品历史悠久、门类众多、各具特色,不仅反映了历代手工艺者高超的技艺,也蕴含着丰富的思想智慧和文化信息。古往今来,许多兼具实用价值和艺术价值的手工艺品,或深受文人雅士青睐,或为百姓“日用而不觉”,传承至今,仍然被人们使用、欣赏、收藏。尤其很多传统手工艺品,经由当代传承者的创新设计,在现代社会生活中焕发新的光彩、发挥独特作用,甚至成为中国文化走向世界的重要名片。本期与大家共同领略一些汇集众多技艺、文化气息浓厚的中国传统工艺品的风采。
扇子,大俗大雅,占尽了这两头。
先说“俗”。空调普及之前,谁没使过扇子呢?甭管是城里还是乡下,三伏天里,人手一把,驱赶着暑热。最痛快的就是拿个大蒲扇,呼啦啦地扇。蒲扇这东西,没什么美感,但实用。街上的老人走累了,把蒲扇往砖台上一垫就能坐下歇会儿。有时也不是为了解热,而是赶蚊子。对脾气的老几位凑到一起,说着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最是人间滋味。蒲扇那么可心,简直是个多用途工具,路上遇到雨,蒲扇还可以顶个雨伞,往头上一遮,跑吧。
蒲扇又是个有佛缘的物件,电视剧《济公》里的济公和尚什么时候手里都拿着把蒲扇,这蒲扇破得没法看,却恰合济公的风度。鲁迅画过“活无常”,画面上怪怪的无常手里擎着的就是一柄破蒲扇,裂着大口子,那蒲扇直指前方,是整幅画的力度之所在。
不过,文学作品里很少说到蒲扇——它太平实了,书中常提到的是宫扇、折扇。所谓“轻罗小扇扑流萤”,指的就是宫扇。宫扇也称团扇,都是薄纱所制,上面淡淡地绘一枝花,梅也罢,桃也罢,雅致得很。扇形或圆或方,或细腰葫芦状,就像《西游记》里火焰山罗刹女手持的宝扇那样。宫扇的形制有很大发挥空间,在圆形或方形基础上做出一些细微调整,就有了更为细腻的个性。而且,还可以在扇面上绣花,最好是苏绣,看着就舒服。
唐代诗人有不少题咏扇子的诗歌。刘禹锡写过一首《团扇歌》:“团扇复团扇,奉君清暑殿。秋风入庭树,从此不相见。”他的另一首诗则以扇相喻,说人情冷暖:“莫道恩情无重来,人间荣谢递相催。当时初入君怀抱,岂念寒炉有死灰?”司空图所题也有情有义:“珍重逢秋莫弃捐,依依只仰故人怜。有时池上遮残日,承得霜林几个蝉。”禅林的皎然和尚也咏道:“他时画出白团扇,乞取天台一片云。”可谓联想丰富,气韵高古。
到宋代,团扇依然流行,苏轼、陆游等人都有咏团扇的作品。陆游总不离文人气味:“护砚小屏山缥缈,摇风团扇月婵娟。”“团扇兴来闲弄笔,寒泉漱罢独焚香。”范成大则惆怅得像化不开的雾了:“去年团扇题诗处,依旧疏帘细雨中。”还是南唐后主李煜说得轻松些:“揖让月在手,动摇风满怀。”
现在的宫扇是一种旅游工艺品,游客觉得好看,买回去把玩或是赠人,都是有趣的。但那些禁不起细看的“大路货”最好别买,去看看近年来拍卖场上的老苏绣宫扇,就知道啥是好东西了。
竹扇是自古至今都有的扇子。把竹片削为薄薄的竹篾,纵横相交,外勒以边,镶上竹柄,就成了竹扇。竹扇比蒲扇灵便,比团扇结实,很实用。唐代张祜有首《福州白竹扇子》说得很细致:“藤缕雪光缠柄滑,篾铺银薄露花轻。清风坐向罗衫起,明月看从玉手生。”
羽毛扇当然也是扇中名品,“摇羽毛扇的”甚至成为军师、谋士、帮闲的代称,其中最大的“腕儿”当然是诸葛亮。其实何止诸葛亮,“羽扇纶巾”本来是说周瑜的。白居易有首诗专咏白羽扇:“素是自然色,圆因裁制功。飒如松起籁,飘似鹤翻空。盛夏不销雪,终年无尽风。”
但要说方便而不失雅致,则非折扇莫属。折扇,竹木为骨,素纸为面,可以很简单,到此为止;可以很讲究,精雕细作。明代《万历野获编》说,折扇为“怀袖雅物”。扇子到了折扇这里,横生出无限空间,虽为微物,气象万千,为文人画的随意挥洒创造了一片天地。经由文士、画家的参与,折扇成为表情达意的手段,至少在明清时期,它已成为承载着万千情意的文玩雅物。
清代文学巨著《红楼梦》里多处写到扇子,甚至成为精彩情节。第31回“晴雯撕扇”写豪门主仆听扇面断裂的声音,晴雯解气,宝玉叫好。第48回则借平儿的辣嘴,骂出一段关于扇子的生死案子:贾琏想要得到石呆子的20把旧扇子,但那石呆子宁愿饿死冻死也不卖。《红楼梦》虽是小说,但透露的社会习俗是真实的,我们从中也可得知清代达官贵人收藏旧扇子的风气。
折扇的起源在学界有争议,有观点认为它是宋朝时从日本传进我国的,另外一种观点认为其为中国原创,南北朝时期已有折扇,是见于史书的——《南齐书·刘祥传》载:“司徒禇渊入朝,以腰扇障日。祥从侧过,曰:作如此举止,羞面见人,扇障何益?”《资治通鉴》卷135齐高帝建元二年“渊入朝以腰扇障日”元胡三省注:“腰扇佩之于腰,今谓之折叠扇。”有人则将两种观点折中,说折扇原出中土,但一直粗糙简陋,传到日本、高丽后被精致化了,在宋朝时又作为贡品返回中土,有泥金面、乌竹骨等多种样子,遂流行开来。
折扇,最紧要处就是扇骨和扇面。扇骨通常为竹质,普通竹子只能做普通扇子,上等扇子必得湘竹、玉竹等。湘竹亦称斑竹,天然有花斑,好看;玉竹竹质细腻,便于雕刻,是刻竹的上好材料。此外,还有紫竹、罗汉竹等稀见种类。至于扇面,无论写上字还是绘上画,都增添了趣味,极具风雅。
几十年前空调未普及时,夏日是折扇争奇斗艳的天下。不少人很在意手中的折扇,它是自己的另一种脸面,展开扇子,就等于展开一个人的文化家当。
折扇的讲究首先在刻竹上。带有刻竹的折扇,曾是上流社会的必要“装备”之一,政界高官、商界大亨、伶界名角、学界文士,无不精心配备,既为自娱,也为与人交际时显示自己的文化品位。民国时北京最好的刻竹者首推张志鱼,张志鱼刻竹在当时号称“琉璃厂三绝”之一,另两绝是张寿丞刻铜、朱友麟刻瓷。张志鱼工篆刻、善书法、能绘画,尤以刻竹独擅艺界,被誉为“北方刻竹第一人”,拥有一柄张志鱼刻竹折扇,足为人前夸耀。
刻竹一艺,有阳刻、阴刻、青皮、沙地等多种形式,其中,画稿是非常重要的。当年张志鱼所刻,多为张大千、齐白石等一时名彦在扇骨上绘得的底稿,然后奏刀而就,原画神采不但全局毕呈,而且还能以刀补笔,做出适当调整,成为一种令人叫绝的艺术品。现在寻到张志鱼手刻已经很不容易了,我曾见过他当年的不少扇骨拓片,非常精妙。
除了扇骨上的雕刻,扇面上的绘画更容易吸引人,许多知名书画家都曾做过扇画,当然,随着价钱越来越高,这些扇子已不再是实用品,而成为极具艺术含量的收藏品了。民国时,请名画家画一幅扇面,索价相当于一平尺,现在则远高于此。如果是一面绘画、一面书法,形成双璧之美,价值更要翻倍。近年来的拍卖会上,成扇是很重要的一类拍品,甚至还有专场。我们现在能够看到的藏扇,以清代和民国时期的为多。
还有一些扇子,虽然是扇子的模样,但天生就不是让人拿来纳凉的,它们的材质包括象牙、珐琅等,常常是陈设于室内,用于装饰。象牙宫扇、满工花纹扇,那真是工艺绝品。紫檀镶银丝宫扇、象牙丝编织图画珐琅柄宫扇,用极细的银丝、象牙丝编织而成,嵌有玉石百宝组成的花卉禽鸟,套用好几种工艺,让人屏息端详,惊为天物。还有珐琅工艺制成的折扇,取其样貌,实不可开合,安置于木架上作为摆设。这些东西离生活较远,聊备一格,在拍卖会上、博物馆里欣赏下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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